戴空 | Unlasting
*那几百年间的一些流水账旅途旧事。
幽谭藏在重岩叠嶂之间，阴暗潮湿，岩壁苔藓密布，摸上去是毛绒绒的触感，头顶石缝透出些许日光，让这静谧的空间不至于一片漆黑。空气中尘埃浮动，不时有岩晶蝶飞舞，与泛着莹莹碧光的潭水交相呼应，美不胜收。谭中几尾游鱼在莲叶间穿梭，一串串微小的水泡间或泛起，好不惬意。
沙沙。
一身异国装扮的金发少年轻手轻脚踩在草地上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步入潭水中，水面泛起微小涟漪，引得漂浮的莲叶轻轻颤动，少年顿了顿，在潭水中小心移动。
他躬着身子，目光专注，气息逐渐变弱，幽谭上飞舞的岩晶蝶荧光摇曳，竟是落在了少年的发间。蝶翅悠然舒展，金色的元素微茫洒落，将少年笼在朦胧光辉之中，少年身姿纤细，金色长发半没在潭水之中，让人不经联想到话本子里深山中的仙灵精怪。
幽谭上方岩石处站立的女孩不自觉捂住了嘴，生怕呼吸扰乱了这景色，年幼的孩童在这一刻清晰了对于“美”的定义。专注下方的她并未注意到，身侧突然多了一个人，描绘星空的衣摆在空气中无声滑过，男人看着下方潭水中的少年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少年并未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动静，鎏金一般的瞳孔只静静注视潭水。
近了。近了。
他猛然伸手，一阵哗啦啦水声中，一尾游鱼不及逃离就这样被少年牢牢捉住。
“抓到啦！抓到啦！空哥哥好厉害！”女童站在岩壁边缘开心地欢呼着，然后被身旁沉默的男子拎着衣领挪到安全地带。
空平静的面庞也露出笑容，抬头看去，恰好对上旅伴含着笑意与担忧的眼睛，空俶然移开目光，弯腰又折了几枝莲蓬放入装鱼的背篓，空沿着湿滑的小路慢慢走向岩壁上方的两人。
最后一步的时候，一只手从阳光中伸向他，空将手放入对方掌心上，那只温暖的手便牢牢握住他，一用力，他便彻底站到了阳光之下。幽谭的寒意被稍稍驱散，满身的潮湿却是让人感到不舒服，看着身边女童满脸欢心的笑容，空觉得倒也是挺值得的
“回去吧，山间风大，小心着凉。”
温暖的长袍被人仔仔细细裹在空身上，耳畔是男子低沉的声音，空有些不自在地甩了甩头，水珠顺着发尾滑落在草丛中，然后消失不见。
对方满眼的担忧让空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，他清了清嗓子，小声说道：“戴因，我是不会生病的，你知道的。”
戴因皱眉，俨然一副不赞同的神情，他没有再说什么，只是握着空手又攥紧了些。他是知道的，空不太原因在普通人面前显露那些力量的，在这种充满动乱战争的时期。倒是二人身边的女童着急起来，奶声奶气道：“我们快点回去，哥哥身上都是水，不用热水泡泡会生病的。”说着就要拉着空的手往前走。
两只手被小手大手牵着，空被动地跟着二人前进，他看着身侧背着小花篓的小姑娘，和另一侧提着一只野猪的戴因，不由“噗嗤”一下笑了出来。
看到戴因疑惑地转过头，空笑眯眯地解释：“只是突然觉得……嗯……很可爱。”
鲜有表情的男人少见地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转头目视前方，很久才轻声回答道：“你也是。”
空眨了眨眼睛，然后觉得面颊上开始慢慢温度上升。
小姑娘什么也没察觉到，为着今天的丰收高兴地唱起歌来，软软的童声在山谷里回响。
“隰桑有阿，其叶有难……”
小姑娘的母亲早早等在屋门口，远远看见了归来的三人，这才将高悬的心放下，待到孩子走到近，忙不迭拉到跟前仔细检查。除了头上有点草屑，小姑娘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，妇人彻底放下心来，对着戴空二人道谢，没了还点点小姑娘的脑门，没好气道：“自己贪玩，还劳烦客人。”
小姑娘撅着嘴，嘟囔着：“今天出去，采到了好些东西呢，空哥哥还捉到了鱼！”
妇人心疼地摸着小姑娘的头顶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手上还提着东西的空和戴因。
戴因像是知道妇人的心思，先开口道：“这是我们应该的，感谢你们这些天的招待。”
空也附和道：“小姑娘很可爱，就像我妹妹一样，还要谢谢她带我们看了很多美景。”
妇人悄悄松了口气，自家闺女人来熟，拉着客人去做帮工，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对方好在对方也没有在意。想到这儿，她有点恼怒地又点点小姑娘脑门：“泥猴子。”
小姑娘捂着脑门也不生气，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，急急拉着她母亲道：“阿娘，烧热水了吗？空哥哥去捉鱼，身上都湿了！”
妇人“哎呦”一声，赶忙帮着空放下东西，推着对方去洗浴的屋子，一边絮絮叨叨着和空说：“年轻人，下了水可不能沾风，你看看头发湿的吹风，等老了就会头疼的……”
戴因也放下东西，在一旁旁观空手足无措地被妇人絮叨。
此刻晚霞挂上天际，温柔的彩色铺满了整个院落，出门接木匠活的男主人踏着霞光归来，看着院落里的猎物显然是明白了什么。憨厚的汉子也不多说，只把手上的几罐酒放下，拍着戴因的肩闷声道：“今晚喝个痛快。”
看着空进入洗浴屋子的妇人折身回来，听到这话眉一条大步走上前伸手就拧住了汉子的耳朵：“就知道喝酒！还不去厨房帮忙看着锅！”
汉子眉也不皱，乐呵呵往厨房走。
戴因看着这一幕，无声地笑了笑，眉眼都是温和的，直叫小姑娘看直了眼。小姑娘忸忸怩怩拉着戴因的衣摆，小声说：“戴因先生笑起来真好看。”
空就是哥哥，自己就是先生。戴因有些哭笑不得，空总是能轻易获得别人的信任与喜爱。
小姑娘仰着脑袋认真的说：“空哥哥也说，如果戴因先生多笑笑就好了。”
戴因沉默，刚刚那一瞬他的心跳陡然变乱，他轻轻摸了摸小姑娘软乎乎的发顶，温声道：“今天的作业，晚饭后还是要查的。”
小姑娘瘪着嘴跑开了。
妇人抱着一捧衣物从里间走出来，笑眯眯看着自家闺女被人“欺负”，她走到戴因面前，有些不好意思道：“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。这件是我大女儿的衣服，还没有穿过，她离开之后衣服才做好，这个空先生……”
戴因接过衣服，摇摇头：“没关系的，空不会介意的。”
算着时间，空也差不多要好了。戴因抱着衣服走过去，轻轻敲了敲门扉，等里面的人应声他才推门进去。房间里氤氲着水汽，一块挡板隔住了戴因的目光，他伫立在挡板前，说道：“我把更换的衣服递给你？”
可能是泡的时间有点久，空的声音显得软绵绵的，他一边伸手过来接过衣服，一边说：“真是麻烦人家了，还准备……咦？”应该是抖开衣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。
戴因握拳抵着嘴，勉强压下笑，解释道：“没有合适的衣服，将就着穿吧。”
眼见空就要去扯自己挂在一边已经快边干的衣服，戴因一把先于空抓住衣服，狡黠道：“不要辜负人家的好意。”
空沉默半晌，咬牙切齿道：“戴因！”
戴因笑吟吟应道：“嗯。”
无奈，空还是穿上了那条棉布裙子慢吞吞走出来，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，将衣服沁出一片水迹。戴因拿起边上的干毛巾，轻柔地为空擦拭头发，还不忘逗对方：“小心老了头疼。”
空气鼓鼓地不理对方。
等戴因擦干，妇人的晚饭也准备好了。
跑开的小姑娘又跑了回来，围着空直喊姐姐，被她母亲拽着衣领脱离了现场，男主人则摸着后脑勺，疑惑分明是个男娃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成了女娃。
戴因和男主人一杯接一杯喝酒，时不时给空投喂一下防止他对自己的酒杯产生好奇。
月明星稀，山风呼号。屋内一片其乐融融。
戴因醒来的时候，正是后半夜。空正从外面走进来，手上是妇人早就洗好晾干的衣服。
“要走吗？”
空点点头，已经待得太久了。空坐在床边脱下让他怎么也不舒服的裙子，接着月光换上自己原先的衣服。戴因坐起来，默默注视着，少年纤细的身躯如玉般温润，浸在淡淡月华下，既圣洁又极具诱惑力。
空换完衣服才察觉到异常：“怎么了？”
戴因收回目光，平静地问道：“不和他们说一声吗？”这么说着，他也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。
空披上旅行的长袍，扣上兜帽，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神情：“不了，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。”
戴因走上前帮他理了理额前有点乱的头发，才沉声应道：“嗯。”
叠好衣服被子，空将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放在窗台上。做好这一切，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院落。
“走吧。”
时光流转，多年后戴因再次经过那个山谷，发现早已旧景不在。自然伟力何其壮阔，百年时间就已经让他产生了沧海桑田的感觉。
这僻静一隅，终究只藏在了心中的某个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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